星期四, 8月 7

臭(ㄒㄧㄡˋ)

暌違一年多再度踏進大體實驗室,我幾乎忘記那是什麼樣的感覺。



飄蕩在整個空間,終年不散的蒸氣依舊刺鼻無比;十幾年,不,幾十年來的日夜熏陶下,那股味道早已透進了桌椅、儲物櫃、甚至鋼筋水泥砌成的厚牆,彷彿無數個未了的執念化作了幽靈依附在每一寸角落,就連天花板落下的灰塵都散發出一股腥臭的酸味,那是鬼故事的味道。

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,這些年來的醫學教育,最令我無法忍受的是大體實驗課。

「怎麼可能?那不是醫學裡面最有趣最特別的課了嗎?超酷!」

一點也不酷。尤其是當你得親自操刀練習的時候。

沒經歷過的人很難想像:長時間保存已產生些微石灰化的表皮、經固定液灌流保存後僵硬的肌理、刀鋒劃開那刻爭先恐後湧出的保濕液、埋藏在橡膠水管似豔黃脂肪下的組織、電鋸刮著頭骨所發出的碾軋聲,視覺聽覺觸覺上都在挑戰心臟節律點的極限,就連嗅覺也是種折磨,令人不痛快。

這是人該有的樣子嗎?儘管有著上述令人怵目驚心的景象,你總還能分辨出清楚的外觀和輪廓,經過幾小時的「探索」後,沒有一處能維持原先完整的模樣,或一時大意力道使重了切斷神經血管,或為了看清楚某條肌肉的走向和起始而自成一格,結束的那一刻真可說是面目全非。

嗅著聽著聞著看著,除了感官上的煎熬外身體也不得閒,為了能看清楚看仔細,為了不意外傷到重要的結構,各種角度姿勢和技巧都得用上。三個半小時下來不止精神,身體也早已瀕臨爆發邊緣,手指僵硬不靈活,背上腰上的每條肌肉都在儘全力發出尖叫,連腳底都彷彿隨時會四分五裂。

這不是最令人難受的,拖著汗流浹背、腰痠背痛彷彿手腳都不屬於自己的身體踏出實驗室後,腸胃依舊會無比忠心儘責的提醒你是時候用餐了。可怕的是,明明該感到胃口全失的你會盤算著該吃多少肉來填飽肚皮,明明鼻子已經被熏的不管什麼都會送出保濕液的訊號,你依舊會憑著不知從何處生出的驚人怨念將盤子一掃而空。

再也沒什麼比這門課更能泯滅人性了。





註:本人對大體老師們懷有無比的敬意。不同於坦然面對死亡的大智慧,為醫學教育獻上自己的身體供醫學生們學習人體知識需要大勇;我自己絕對沒那膽子簽下名字,讓自己在往生後浸在福馬林中等著無親無故的後生晚輩。對於這些有超乎常人勇氣的老師們,我是說什麼也不敢褻瀆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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